(文/ 支离疏 )讨论《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前,先提及一本书,在十几年前可谓是盛极一时,便是《狼图腾》。这本书当时口碑极高,但也有尖锐的批评声:作者对狼族的无限崇拜与颂扬已经到了近乎谄媚的态度,并且通过不断贬低和抨击人类来反衬狼族的可贵。简单说,给人的感觉就是:做人真是恶心透了,做一条狼多好。作者带着原罪去讲述动物的故事,也是“猩球崛起”系列若隐若现的内在心理。
从第一部故事的展开,就是突出人类的残暴无情,反衬猿族的无辜与善良——当然相比《狼图腾》那样强烈的自贬意识,猩球崛起系列的走向没有那么极端,还是在一个商业大片的概念上理智地深入:事态不断变得无法控制,纠结于一开始的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如何面对当下的生存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对人类和猿族来说都是如此。
第三部《终极之战》就是要将人猿对立的问题进行一个彻底解决,在第二部结尾,猿族首领凯撒就清醒地意识到,不可能获得人类的原谅,不可能和人类真正地和平共处,只能奋起反抗,为族群的生存而战。顺理成章地,来到了“终极之战”。凯撒这个角色非常成功,因为有一条明确的成长线:从懵懂无知,到族群意识的苏醒,到隐忍人类,再到放弃“爱与和平”的幻想,奋起反抗。
《终极之战》作为可能的系列终章,在视觉上更加震撼,战斗场面更加宏大,各种CG特效也臻于完美,不过这些都是表面工作,第三部最出色的是剧情上的一个新设定:人类感染了病毒,渐渐退化了语言能力(不管是文明的进化还是退化,首当其冲的都是语言表达能力),成为行尸走肉般的、纯粹的杂食动物。与之对比的,是猿族文明的不断进化,语言表达更加复杂和流畅。
前两部营造的生存困境,在第三部中直接上升到文明存活的困境:不再是和猿族和平共处的问题,而是人类自身文明退化的问题。所以伍迪·哈里森饰演的上校才陷入毫无怜悯地狂暴之中,人类可能渐渐退化成最开始的“猿族”,两个族群将完成一个对换。
这个设定太有趣了,什么生物学上的外表特征都变得不重要,人类虽然四肢修长可以直立行走但文明状态是猿猴,而猿族虽然满身毛发还生活在树上却已经达到人类文明的层次,这种世界族群秩序的大洗牌,其刺激简直超过火星撞地球。当然,电影没有展现这个景象,而是适可而止,猿族全身而退,暂时的人类势力不会侵扰。
将《终极之战》放在三部曲中来看,三部的所有冲突都在于,幸存的人类拒绝承认猿族生存的合法性:他们不具有和人类同等的生存权利,即便他们会说话,会使用工具,会作战计谋,懂得爱与奉献,依然是肮脏的动物。从第一部到第三部,都有人类称他们为“猴子”。
猴子,是对猿族的一种蔑视(ape不是monkey),这个称呼抹杀了他们身上所具有的高级文明的特征,将他们再次等同于动物园中的、树林中的未开化生物。
凯撒曾说,我们不是savages,这个词的意思就是文明未开化的野蛮人,是殖民者对处于文明发展相对初期的原住民的一种称呼,认为他们的文明是低级的、原始的,是下等人类,讽刺的是,人类甚至都不认为猿族是savage,因为连人都不是,何谈野蛮人呢?从族群上就划开了清晰的界限。
猿族的文明进化是非自然的,所以是跳跃性的,他们的智力水平和沟通能力还有最重要的使用工具的能力,已经非常接近于人类。第一部中詹姆斯·弗兰科饰演威尔研发的112和113号病毒,直接促进了猿族智能水平的大幅度提升,虽然他们的身体外观依然停留在人类几百万年进化史的初期:猿族。也正是这种反差,让许多人类无法接受。
从细节来看,112和加强版的113号病毒,可以让猿族智能水平大幅提升,但对人类来说却是致命的病毒: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隐喻,其他族群文明的进化,对人类来说就意味着威胁和毁灭。人类统治地球的秩序不容挑战,所以要对猿族进行各种屠杀。这个逻辑,决定了这个系列的故事走向。
“猩球崛起”系列不是简单的视觉奇幻大片,不是简单的猿族和人类打架,这个系列还是有着比较坚实的人类学支撑的,对猿族的进化步骤有着非常清晰地描述。语言,是生物进化过程中最为重要的表征之一,猿族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在第一部中凯撒喊出的:No!这句话作为猿族语言的开始,具有强烈的象征含义:猿族文明的开始,对人类残暴统治的反抗,对人类文明秩序的拒绝。
第一部中,凯撒对举着电棍的管理员喊出了“No”,第二部中,凯撒对进犯森林的人类喊出了“Go”,简简单单两个单词,对人类来说却是无比震撼的威胁:猿族开口讲话了。一种平行于人类的文明(甚至是仿似人类的文明)诞生了。
三部曲的故事建立在一个动物环保的概念之上:人类为了自身的利益,在猿族身上进行惨无人道的医学实验(凯撒的主人弗兰科饰演的威尔是发起者之一,虽然他相对是善良的)。要注意的是,在猩球崛起的世界观中,猿族进化的路线也是人类式的,组建家庭、族群、军队,进行高效的沟通,秉行基本的道德:不互相残杀,爱好和平,隐忍,勤奋。可以说是往人类善的一面发展的,虽然以科巴为首的猿族受害者,在第二部中对人类发起了复仇之战。最后凯撒亲手杀死科巴时,科巴求饶:猿族不杀猿族。凯撒回答道:你不是猿族。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已经变成了残暴的人类。
凯撒带领的猿族一直想和人类划界而治,井水不犯河水,一起在末日世界中生存下去。而这场灾难的肇始,是人类研发病毒失败泄露,猿族不仅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却在愤怒而绝望的人类面前成为眼中钉。第三部《终极之战》中,伍迪·哈里森饰演的强硬派上校,就把一切的原因归结为猿族,欲杀之而后快。
好莱坞有许多末日题材的电影中,人类社会通常会演变为军队统治下的集权状态,掌握军事力量的军官就是完全意义上的主宰。第二部中加里·奥德曼的角色还是半军事色彩的,到第三部中伍迪·哈里森彻底成为军事独裁者。这也符合末世的基本设定:一切都以生存下去为首要任务,免不了杀戮和奴役。猿族,在第三部中再次成为哈里森上校的阶下囚,甚至更惨,是标准的奴隶,和历史上殖民者对待原住民的套路并无两样。
创作者不会让猿族背负“消灭人类”的责任,而是再次展现人类本性的恶,让两个军事力量互拼,最后落了个同归于尽的结局,幸存的猿族迁徙到一个适宜生存的绿洲,族群生命和文明,看上去都将顺利地延续。首领凯撒的使命也到此为止:他所有的使命归根结底,就是带领猿族争取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权,以及更重要的,文明延续的权利。不管人类如何称他们是“肮脏的猴子”,他们也不是简单的猴子了,这是一个新文明的诞生。
回到开头提到的,《终极之战》的结尾也多少是创作者“原罪心理”的表现,让猿族得以生存,残暴的人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个小女孩成为人类“善良”的延续,对人类还保留了一丝希望——好莱坞毕竟是好莱坞,最终还是得政治正确,最终人性还是值得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