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见一个新同学,建议他多听点儿相声,特别是传统相声,如《八扇屏》、《扒马褂》、《黄鹤楼》、《绕口令》之类的。中国语言的奇特和有趣,除了书面文学的,就在相声——以及更一般的曲艺和戏剧。
洋人都知道学中文要听相声,我们学外文也不妨听听相声。马季、郭全宝有一段《妙语惊人》,看看那些句子,也足可乐也:
我们平常说“张三从沙发上站起来”,如果用西洋腔,应该这样说:
“张三这个满脸带着使人感到同情、忧虑、悲伤、怜悯的小伙子,从他那祖上留下来的、它的久远的历史已被它的褪成淡白的颜色的和被老鼠咬成的无数小洞所表明了的沙发椅中,无精打采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段话要一口气不停顿地说完,听者还能听得明白,可见它那夸张的西洋装下流淌的还是自然的中文,只不过多夹带了一点儿泥沙和零碎儿。相声里还有一封情书,也很有趣:
亲爱的人儿,我的未来的属于我一个人的慈善的候补夫人:
你的关于要我替你买一双银灰色浅帮带带儿半高跟的凉鞋并希望买到以后立刻寄给你的来信,已经由邮递员在一声‘信’的喊声中递到我的手里了。我真为我能荣获这一光荣的、伟大的、艰巨的任务而感到骄傲、自豪、高兴、跳高。作为你的忠实的情人,我已经把它当作一项轻松而又愉快的义务劳动来接受了。
当星期日的黎明开始在我的窗口出现的时候,我就和我的亲爱的枕头吻别了。由于你的爱的激发,五分钟之后我就把我抛向二路公共汽车中了。当公共汽车根据我所需要到的地方停了下来的时候,我不顾一切地冲出车厢,飞向百货大楼。在那有着五层高楼的富丽堂皇的百货大楼里,通过了一系列的寻找,啊哈!女鞋部终于被我发现了!
但是,事情朝着和我们的希望相反的不同的方向发展着,代替银灰色、浅帮、带带儿、半高跟的凉鞋的,只有淡蓝色高腰、没带儿的平底靴,我面对着负责领导女皮鞋的女同志楞住了。一个轻松而且愉快的简短的谈话在皮鞋领导者与我之间进行着,它的结果表明:只有经过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即——两个月或三个月以后,才会有银灰色、浅帮儿、带带儿半高跟的来代替淡蓝色、高腰儿、没带儿的平底靴。这时,以下这一问题,即关于我究竟买下淡蓝色、高腰儿、没带儿的平底靴,还是等两三个月以后再去买那将会有的银灰色、浅帮儿、带带儿的半高跟儿的凉鞋的问题,就引起了我思想上的战斗。最后我考虑买下淡蓝色、高腰儿、没带儿的平底靴,较好于等两个月或三个月以后再去买将会有的银灰色、浅帮儿、带带儿的半高跟儿凉鞋好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我想你不会因为我的这一事先没有征得你的肯定的表示许可的意见的违犯纪律的行动而责怪我吧!因为这一出于对于你的深刻的爱的行动是善意的、而且是众所周知的。最后,请允许我以坦白而又纯真的心情告诉你,我十二万分的愿意永远做你的忠实的保镖。我希望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在我的门口的绿色的信箱中,能发现你亲手写给你的候补丈夫的信,那时我将会感到更骄傲、更自豪、更高兴,跳得更高!
它虽然学某些翻译,但比翻译好得多——因为读起来很顺口,听起来很舒服。它是用正宗的中文去模仿西洋的句式,而不是跟着洋文亦步亦趋的从邯郸回来的寿陵余老二,连起码的母语都忘了。如果我们能不换气地把这封信读完,就有写那样的句子的本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