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希)坐在电影院把看着3D版的同时，之前版本与法版、美版还有从各处流落出的剪辑片段不断交织融合。在火车上一线天隐隐一笑，粘着血的手指抚过柔软的皮草大衣；宫宝森清了清耳朵的手势，嘈杂的厅堂便静得唯有金属清碰的脆响；人情冷暖里，长辈们有理有据地居高临下，劝着宫若梅忍下杀父之仇；老姜说“你和小姐相识了半辈子，实则你不知她，她不知你。宫家没有人了，我把二小姐，交给你了。”

　　缓缓地浮出一个武林的轮廓。有生有起，就有没落。听说3D版里，一颗水滴的角度都经过王家卫的再三考究，力求呈现完美。后一版故事结构紧凑而完整，脉络明明白白地从叶问身上连接出去，宫家，一线天，结发之妻张永成……强烈的传记感。人物与人物的正面交汇，织就时代的锦帛。人物的具象画一一林立，用线条勾勒出了大时代的清晰画面。
 

　　前一版，故事缓如暗流汹涌。一切都氤氲在昏暗米黄调子的灯光之下。故事线条支离，随意相触，随意离散，谓之于形散神不散是眉眼间目光的一丝潋滟。隐隐晦晦的片段，迷迷蒙蒙地叠加在一起，晕开了时代冰山的一角。沉缓的调子缠绵出背景的幽幽色彩，人物面容模糊，隐隐绰绰，忽远忽近。说好，怎么都是好，说不好，怎么都是不好。道理总都是对的。拳自有千拳归一路，棋亦有千古不同局。
 

　　叶问说，宫小姐只差一个转身。而宫若梅偏偏选择了留在属于她的时代。她的时代里，是见自己，见天地。武艺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知天地，便有敬畏。这样的她，才能说出“天知道，地知道，我爹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别人可以没有规矩，咱们有。”美即是善。人于天地，不过是生灵。生而有灵，蕴天地之善，陡然生就出一种美。我猜这是宫若梅最美之处。独立于王家卫的镜头之外，故事之外，情节之外，来自于人物内在核心灵魂的美。敬于天地舍予情。
 

　　王家卫说，整部片子下来，最满意的镜头就是“我心里有过你……”你看，时代波澜壮阔，风起云涌消散间，唯有这一点爱意星星亮亮地燃着，最为引人注目。有一口，点一盏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宫若梅与叶问交手时贴面间的距离，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一线天一遇宫若梅，理发店就这样紧紧挨着医馆，不言不语相依相伴。这样的回响，游于风尘中，就这么惊心相遇重逢一瞬间，付了浮沉半生年。
 

　　一个情字，不是武林却也不止武林。行走之处，无不是武林。前一版里，谓之“宗师”，既是至刚至烈的一线天，又是不愿有失斯文的叶问，且不说为添新柴送出名声的宫宝森等诸多前辈，武林众生之间，皆有宗师之意；后一版里，命运曲折，缘分零落，有人一思进，有人一思停。流落于香港的高人众多，除去叶问，却无一人将己之小成换众生之大成，这处的“宗师”，大概非叶问不可。这大概是他说“咏春因我而起，因我而收，武术是大同的。”
 

　　万笔难写的情也好，一横一竖的功夫也好，都是人生。而人生啊，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六十四手千变万化，却只有一扇门的功夫可窥。人生也是如此，有长路，有短途，万千风光只能选这一程。如同王家卫的这一份电影，无论哪一个版本，都在讲一个世界。十年的拍摄时长，素材的删减让人或有遗憾。有人说，从这拼凑的故事里，只能看到半个武林。我不如此以为。世界浩大，故事之多，又如何说尽——时代泼墨成色，人物的缘分已经缓缓拉出线条，朦胧间暗香浮动却又尘埃落定，故事就说到这里，才让人这般叹息不舍。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远。
 

　　《卧虎藏龙》里，俞秀莲对李慕白说“你来，我等你。”
 

　　《一代宗师》里，宫若梅对叶问说“你来，我等着。”
 

　　儿女英雄传，相依相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