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adalotus)当前音乐制作人、前独立厂牌创始人、前当红音乐人丹•穆里根醉醺醺的在昏暗的酒吧里,为一首不成熟的小清新脑补出完美编曲的时候,我脑中大量沉睡的信息突然觉醒,那么多大学课堂里的文学理论、闲暇时没事读过的小说片段、每周每月写不完的稿件编不完的文字,都如弹幕般以十万公里每秒钟的速度从眼前掠过。之后,我,一个周日码完字的写稿民工、一个不听歌不能活的音乐偏执狂,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跟陌生的观众一起,在那些由幻想创造出的提琴、鼓点、键盘与合成器之间,露出了感动又欣慰的笑容。
是的,这是电影《再次出发》之中,最令我铭记的时刻。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由书本改编的电影总会有人评论:电影不如书好看?
因为文字营造出来的向来并非实体,而只是意象。在文字造就的舞台之上,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塑造哈姆雷特的五官、包法利夫人的笑容、希斯克利夫的眼神、甚至梅菲斯特的翅膀。你可以运用你的想象力,为一个恢弘的故事塑造只属于你的布景,选择只属于你的演员,搭配你喜欢的音乐,奠定令你舒适的节奏。从你翻开一本书的时候,你就掌控了一个故事的立体图景——你成为了手持剧本的独立导演。而你并不想接受不同于你想象的实在图景——那些展现在电影上的模样。
相比于文学,音乐制造意象的能力更强。这也似乎是《再次出发》整部电影的核心意义。卷毛大叔丹跟一副Tomboy模样的格雷塔分享着音乐,告诉她“只要有了音乐,所有的平淡无奇,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让人兴奋的珍珠。音乐让那么多的瞬间有了意义。这就是我爱音乐的原因。”戴上耳机,音乐就成了一个透明的泡泡,将你包裹其中。这个泡泡并不会像滤镜一样为你过滤灰霾的天空,不会像移动镜头一样剔除街角的垃圾,更不会像PS一样把所有路人都P成明星——它只是给你加了一些以供幻想的空间,一些能够刺激更美妙想象的多巴胺,一种含有“自由”成分的精神兴奋剂。它能够帮你把脑内的世界打散重塑、抛光打磨,以你想要的方式,将你眼前的图景合成得更加鲜艳精致。
但是有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忘记音乐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如同格雷塔的男朋友,因为被选中为电影插曲而走红的戴夫。成为明星之后,音乐不再是属于他内心的表达,而是能够容纳上万人的音乐厅里,更为高亢的曲调、更为激动的拥趸、更加大众的编排、更没有自我的公式化表达。很多时候,我们也都会忘记写作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我们会被网络上最为直观的点击量与阅读量牵着鼻子走,我们会放弃心中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转而去思量什么才是最为大众化的题目、什么最能够吸引眼球带来声名、什么是热点什么是已经过气的东西、究竟要怎样规划我的写作,才能在每天都有百万信息充斥的网络上,让你看到我的名字。
在这个揣摩大众的过程中,我们忘记了自己真正的需要。我们需要文学和音乐之中的与想象力直接相连的意象性。那些大片的留白,那些隐藏在大段信息式描写与吉他嘶吼之外的东西——那些只有心灵能够补完的瑰丽幻想。我们甚至忘了,这才是隐藏在音乐与文字之中,真正散发光彩的珍珠。
不同于戴夫,格雷塔没有让音乐脱离“自我”的掌控。万人空巷对她没有吸引力。她清楚地明白音乐的意义。音乐不是某个干巴巴的署名,某个演唱会里的高潮迭起。音乐有关于美,有关于自由,有关于真诚,有关于某个不知名的内心——音乐只有关于某一群在聆听与经历中行走的人。他们通过音乐分享人生与爱,离别与相聚,平淡与闪光,瞬间与永恒。整部电影都只有关音乐。丹要在纽约市的每一个地方现场录音,格雷塔会在每一个音乐响起的时刻自由摇摆,丹解放了每一个困在格式化框架里的“落魄”音乐人,格雷塔则发现了被丹忽略在眼皮子地下的叛逆女儿:一位天才吉他手。
在音乐中,情感无需描绘。当丹和格雷塔旁若无人的用分流式耳机线共享音乐、欢笑着摇摆着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所有的平淡无奇,都变成了散发光芒的闪亮瞬间。”对于爱音乐的人来说,音乐是一项事业。它的创作必须真诚,它的编排必须精巧,它的演奏必须不落窠臼。而这项事业又并非机械化、大众化的消费式生产,它需要创作者找到一根细细的连线——能够通向起人们心中最为隐秘的情感、最为热情的愿望、最为疼痛的角落、最为温暖的爱意。
音乐有关幻想。或者说,音乐只与幻想有关。一张唱片完成,一项事业完成,丹和格雷塔都在音乐之中重新启程。而我走出影院,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了莱昂纳德•科恩传记中的一个场景:
“一个寒冷的冬日,邮递员送来一个寄自纽约的包裹;朱迪•科林斯的新专辑。莱昂纳德小心翼翼地托着唱片的边缘,步履缓缓地走向唱盘,把唱针轻轻置于第四首歌的音轨上。屋外大雪纷飞,独自在家的莱昂纳德,静静地聆听着朱迪版的《苏珊》。一遍听完后,他提起唱针,放回音轨开始处。一遍,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