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Sir)印象里的唐朝,是张若虚在他的《春江花月夜》里谈到的“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也是杜牧记忆里楼台烟雨中的南朝寺宇。从开元盛世历经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再到之后的中兴以及最终的日薄西山,大唐,一个绵延289年的传奇朝代,自然也缺不了“辗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气概和“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的无奈。
说起唐朝,那算得上是中国两千余年历史上最为璀璨光辉的一个朝代。所谓的光辉,除了稳定的政治格局以及富庶的国力财力之外,更是文化风尚发展的一个顶峰时期。那时的人们,开放而包容;千万胡人与长安城的汉人和睦相处,女人可以再婚,穿着无领的裙、衫、帔;男人可以斗酒诗百篇,朝歌夜舞。绘画、诗歌、舞蹈等艺术形式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那时的唐朝,俨然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他受万国朝拜又向万国展开自己最宽广的胸怀。雄厚而不雕饰正是唐朝时代最为显著的主调。占地350公顷、位于京师长安北侧的大明宫宛若今日的耶路撒冷,当西方的教徒间还在因为教派之争而血雨腥风之时,在大唐的京师长安,各种宗教信仰的人,吐蕃人、胡人、汉人,却可以毫无间隙的生活在一起……
可惜啊,盛极而衰仿佛成了一个谁也逃脱不了的轮回,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还是阻止不了其后的“藩镇割据、宦官当权”的格局,这个曾经因为开放包容而盛极一时的王朝,最终老态龙钟。
七年的呕心力作,侯孝贤用一部《聂隐娘》向我们展现出了于他而言的大唐之风。聂隐娘的故事应该发生于开元盛世结束、藩镇割据伊始的时期。那时的大唐,虽然内忧外患,可是历经百余年的积累,此时的繁华依然不减当年。侯孝贤镜头下的泱泱王朝仿佛是一幅幅古色古香的山水人物画拼接而成的长卷,向我们娓娓道来一段发生于唐朝时代的刺客传奇。电影里虽然并没有出现中央朝廷的生活写照,可是藉由魏博藩镇的日常,我们也可以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描绘出一幅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唐景象。侯孝贤选择抛却唐朝盛世繁华景象的镜头呈现方式,而选择了一种类似于山水写意的表现方式再现了庙堂之外的江湖风韵。
2015年8月27日,《聂隐娘》首映,一面之约,终于去影院观看了这部期盼良久的电影。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聂隐娘放下心中的杀念与磨镜少年消失于云山雾里的画面,看着这个画面,脑海里倏忽而过的是侯导的一部部执导过的电影。印象里,自从1980年的《就是溜溜的她》和1981年的那部《风儿踢踏舞》后,侯孝贤的电影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安静。从《风柜来的人》到《童年往事》再到1986年 那部标志性电影《恋恋风尘》,导演仿佛成了《刺客聂隐娘》中那位被道姑带走后修行十余年的窈七,剑术已成的侯导,终于变得豁达起来,他似乎再也不愿像《风儿踢踏舞》那样用贯穿始终的喋喋不休的对白+片尾 “恭
喜发财”的红字来吸引观众,而是更愿意倾听自己的内心,纵使“一个人没有同类”,还是宁可对镜起舞……
面对这样一部“反好莱坞”的另类电影,看完之后,反而会让人心生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那就好像是看完一部自己穷极一生也写不出来的文章后,心底首先会发自内心的赞美,接着是对以后是否还能遇到这类文章后心生的些许惆怅,到了最后,反倒会变得淡然,想着“吾之一生能得遇此,无憾矣”……在这样的心态下,也就有了这篇零散的所谓“影评”,或者确切点儿,算是“感慨”…….
这部电影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留白”。作为中国传统艺术最常被人使用的一种表现方式,留白在绘画、陶瓷、诗歌戏剧中都曾被广泛使用过。绘画自不用说,数不胜数的中国水墨山水画中,那层峦叠嶂的峰峦间巧夺天工般的留白,给观赏者留下的是超脱于山水之外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论及诗歌戏剧,比如昆曲,最耐心寻味的莫属在一唱一和的咿咿呀呀之声中,那或长或短的间隙停顿了……纵使在如此开放的唐朝盛世,中国一贯的内敛之心还是左右着那时的文化风向标。回到电影,《聂隐娘》中的留白可谓被用到了极致,最喜欢的一个留白画面当然是道姑在烟云笼罩的山岭间与隐娘最后诀别的场景:隐娘决意不杀田季安而跪谢恩师,离去;一袭白衣的道姑立于山岭之中,远处的层山在烟云的移动中逐渐变得模糊……据说这个场景是侯导在拍摄中受到自然恩赐的一个画面,那莫名而来的烟云并非是后特效追加。而我也一直以为,也只有恬淡如侯导人,才会等到这恰到好处的神来之笔吧?所谓的幸运,不过是静下心来的虔诚祈祷与无悔付出……
电影伊始类似于黑泽明般的黑白镜头是带给我的又一个惊喜。独属于胶片电影的沙粒感画面与黑白电影的搭档,仿佛一幅流动的中国山水写意画。试着想象一下这样的一个镜头:坐落于深山之中的道观里,黑衣隐娘跪于堂前,白衣道姑昂头屹立。“汝今剑术已成,今送汝返魏,杀汝表兄田季安”,道姑嘴里冷冷说出了这样的话。
隐娘跪于道姑前,似乎并未有些许惊讶,但或许心底早已波澜起伏……极简主义风格加上寥寥几句的对白,配合上这韵味十足的黑白画面,这或许就是唐朝隐士刺客的真实写照。当这样珍贵的一个黑白片段结束后,血红的“刺客聂隐娘”片名在暮色湖光的背景下显现,这样一种从黑白镜头到彩色镜头的过渡方式,就好像是“刺客聂隐娘前传”与“刺客聂隐娘”的过渡。
片名出现后,电影继续,可能很多观影者都期待着接下来的电影节奏会与电影开始时的黑白片段有所差别。可是,一如既往的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不露音容。唐朝开元盛世年间,从布衣百姓到官吏皇家,均雍容华贵却同时热情四溢。而到了聂隐娘存在的唐朝年间,历经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此时的唐朝仿佛是一头士气低迷的雄狮,虽然于外人而言这头雄狮依然威严不可侵,但是只有雄狮自己清楚,现在的自己,再也回不到唐玄宗年轻时期统帅的盛世年间了。侯孝贤选择了这样的一个背景基调,算是忠于史实。
这样的格调自始至终伴随着这部电影,这也就成了许多人诟病的一个因素。看惯了好莱坞剧情片的观众期望着的“聂隐娘”是一个有着儿女情长、敢爱敢恨的女子,他们所期望的剧情也应该是那种跌宕起伏、有发展高潮与结局的完整形式。可是侯孝贤的《聂隐娘》,却同时将这些观影者心中的所谓“电影法则”一掌拍碎,电影的每一处似乎都能成为结局,观影者也似乎能将每一处想象成为电影的开始。而恰恰是这样一部“标新立异”的电影,却又是侯孝贤本人必须坚持的,抛却商业片的诱惑,而终于自己的内心创作出的作品,或许有曲高和寡之嫌,但却值得我们的尊敬。
关于剧情,在此不想多言。虽然观影后大呼“看不懂”之人众,但是引用侯孝贤的一句话“看不懂的,就再看一遍”。这句有些无厘头的话,却也是我想在本片的剧情评论中唯一想要说的。笔者在观看《聂隐娘》前,就了解到这是一部不太好懂的电影。于是,在电影上映前的日子里,笔者补了一些侯导的执导电影,后来又在“豆瓣电影”公众号中仔细阅读了一篇观看介绍“刺客聂隐娘”的文章,里面有对原著的解读以及对电影剧情的总体概述。在做了这些功课后,我才去影院。观影完后,基本看懂80%,回来后,又找到了一部介绍大唐的纪录片《大明宫》,仔细观看,算是对唐朝风韵以及历史演变有了基本的了解,于是再去影院二刷聂隐娘,算是看懂了90%......
当下的急躁的我们,或许真应该听侯导的话:看不懂的,就再看一遍……这种沉稳而坚定的素养,是当下浮躁的社会最缺失的一种品格。写于8月的最后一天,距离《聂隐娘》上映已四天有余,终于完成了这样一篇碎碎念的文章,不算影评,只当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与“隐娘”的一次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