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豆瓣,梁贰猖獗)于开始写之前,脑子里就如同炸了发烟花一般,无数的念头与想法飞速旋转着充斥我的大脑,单是标题就有许多的想法,徐皓峰的标题总是起得很好,韵味十足,我没那么好的文化涵养,拟不出《刀与星辰》、《坐看重围》或是《武人琴音》这样的题目,只能简单地给出“显锋”这么一个词——缘由是徐皓峰在《刀背藏身》的序里写的话:
武侠小说是一棱刀背,幸好,有此藏身处。
《师父》便是收录在《刀背藏身》中的一篇短篇,电影此而来,我的标题也从此而来,再合适不过罢?如果说小说给了徐皓峰藏身之处,那么我愿意说电影给了他显锋之机,《师父》给了他这把泛着来自逝去时代光泽的烈刃一个尽显锋芒的机会。
从《倭寇的踪迹》开始,徐皓峰已经在将他的理念与自身风格灌注到电影之中,《一代宗师》是个机遇,给了他技艺上的提升,更给了他拍摄《师父》的商业基础——那部传说中的箭士柳白猿都变成了隐士柳白猿,由此可知商业基础有多重要——可以不喜欢,但必须要有。尽管如此,12月10号的首映排量依然是少得无奈,少得像我这种晚上有训练的必须要到第二天才有看的机会。虽说得了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奖之后徐皓峰自己都说票房随缘,但看着这冷清的票房实在是有些难过,因为即使抛开个人因素而言,这部电影依然是今年又一部国产佳作。于我而言的话,看之前我已经在心里留好了一个年度前十的位置,看完之后,我将位置拨了拨,留了一个前五的位置,《师父》值得。
故事而言,咏春拳师北上传艺,授徒踢馆,并不复杂,但旧有的规矩与不同人的算盘让这件事有了新的变数,回头梳理,甚至不知道哪一步错了:陈识要先承师业为咏春扬名没错;郑山傲想造福后人助陈识开馆没错;陈识以耿良辰和师娘为棋,虽不光彩,却也没有问题——可能只能说,是时代错了。这是拳头再快也快不过子弹的时代,这是江湖一点点干涸、武业苟延残喘的时代,开头已说,1912年天津国术馆成立,直至1932年,开馆授徒的风气依旧未减,说是未减,实际上怕也不是那么回事了。陈识自以为赶上了这最好的时代,实际上也只是在这最坏的时代里走了一圈罢了,他保不住徒弟,甚至保不住自身,他能做到的,只是带着一条小狗,搭上南下的火车,仅此而已。实际上,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都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他们在自行其是的同时,却又是身不由己的,这倒也是人的常态罢。
《师父》的叙事应该是弱化了的,也有人对其剪辑和摄影手法有所微词,但这些并不能掩盖徐皓峰浓烈的个人风格。确实《师父》与《一代宗师》是有相似之处的,毕竟剧本都有徐皓峰的份,只是说后者除徐皓峰之外还有邹静之和张大春,还有一个同样风格强烈的王家卫,所以出来的是王家卫的作品,只是背景中有徐皓峰的影;前者由徐皓峰自编自导主剪,因此出来的就是徐皓峰的东西,徐皓峰式的笑点、徐皓峰式的冷峻、徐皓峰式的画面以及徐皓峰式的力道。
人设上,陈识、邹馆长、林副官、耿良辰与师娘,这五人便是全部人的缩影。
陈识是外来者,北上传艺,他的到来对于天津本地武行是一个挑战;邹馆长以及她背后的其他拳派是守成者,出发点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已取得的成就,对于陈识的到来,他们是不愿意的,但是并不反对,只要不多生事端,事情本应在将耿良辰逐出天津后告一段落,大家欢喜,只是耿良辰的死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因此生了变数。
《师父》中的人大多是圆滑的利己者,将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真正有将他人放在第一位的,只有明知道自己受过骗还愿去为陈识祈祷的师娘,临死前不愿吓到卖茶汤姑娘的耿良辰算半个。耿良辰与师娘是有共通之处的,他们都是生长于天津的本地人,各有各的故事,且都是单独一人,但遇到陈识之后他们就成了破局者,成为陈识用来扬名开馆的棋子,他们的特别之处在于产生影响的对象不单是天津武行,也包括陈识。陈识与耿良辰,一开始的目的都并非拜师授徒,耿良辰于陈识而言只能算是一枚棋子,一如陈识所说,他不是他师父,只能算是算账的,此时的师父二字,是充斥着利益与算计的;耿良辰的死是契机,使陈识觉悟,二人的关系完成了从利害双方到师徒情义的转变,于是陈识放下了承师业的执念,抛弃了开武馆的名利,真正拾起师父的责任,为徒弟报仇,此时的师父二字,才成其本义。
林副官象征的是时代发展下的强权,是武林规矩的破坏者。他与郑山傲的师徒关系,正与陈识师徒形成强烈对比。他身为军方插手武行,击败师父郑山傲,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军方的身份使他无需顾忌武林的规矩,杀死耿良辰只能算是他牟利途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当他威胁到守成者们的利益时,他的死已成定局,就算他没有杀死耿良辰,邹馆长也不见得会留他,只是说耿良辰的死给了守成者们一个机会,借陈识之手将他除掉。
于是整部电影梳理下来,可以看到外来者出局了,破局者已无用处了,破坏者也除掉了,最终得益的,依然是那群守成者,只能那其实也没有太多意义了,邹馆长说得很明白: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剩下的有一天是一天。过不了太久,这些守成者们也不得不出局了。对此我依然是那句:每个人都自行其是,却又身不由己。
王家卫在评价《一代宗师》三位编剧时说:邹静之是狂、张大春是傲、徐皓峰是烈。再借用《一代宗师》里的话: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留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
面对外来的陈识,郑山傲愿意让他开馆授徒,条件是教真东西,虽然陈识拒绝了,但郑山傲的愿望是说得很明白了,造福后人,而最后陈识逃亡,也算是应了郑山傲的愿,将咏春尽数使了一遍,给后人留个念想。虽说在这时代中,可能无论怎么做也抵不住武术的消亡,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为自己谋利不能说算,但有些时候总是要舍利取义的。舍利取义,这才是电影的核心所在,其他一切的阴谋与算计、喧闹与嬉笑都是为了烘托这个核心而存在的。剥开外面一层层的关系后,最终呈现出来的这个核心就是徐皓峰的“烈”之所在。徐皓峰拍《倭寇的踪迹》、《箭士柳白猿》,王家卫拍《一代宗师》,叶问在去世前留下咏春的录像,都是这个道理,有些东西不应就此流逝,需要人们放下门户,放下成见去传承和发扬。可以说世道变了,从前莫用的高术成了鲜有人用的国术,但毕竟有灯,就有人。
关于电影中表现的武术,就不多说了,毕竟不是内行不懂门道(不过得提一句的是兵器发出的共鸣听着实在很赞)。徐皓峰在《坐看重围》中提到他给廖凡速成武术的时候商量好,录一遍,如果打得好,就是咏春;如果不如人意,就说是小拳种,结果大家都知道。
最后的最后,聊聊徐皓峰。
第一次知道徐皓峰,应该是他的《大日坛城》,说是惊为天人有些夸张,但说他的故事别具一格毫无疑问,也很合我的胃口,《一代宗师》之后又得知了他导演编剧作家影评家和老师(如今又多一个武指)的多重身份,便又买了他的《刀与星辰》,一篇篇影评看下来越看越爽,正逢《道士下山》和他自己的《师父》先后上映,于是又买了《道士下山》、《刀背藏身》和《坐看重围》,网上又补看了未看完的《大日坛城》(但依然未看完,找不到了),从此化身徐皓峰多重脑残粉,从电影到小说到影评,样样皆痴迷。
我得知徐皓峰,应该不能算缘分,因为我迟早会知道他的存在,进而成为他的脑残粉,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但徐皓峰为世人所知,我觉得是缘分。在武侠小说式微、商业片大行其道、武术愈发小众的现在,徐皓峰作为一个各种职业都在反其道而行的人,能够于中流击楫,能够遇上王家卫与陈凯歌(不过两人带给他的有所不同),不得不说是缘分。他的出身注定他将与众不同,但是他的际遇与他的选择使他独一无二,他是罕见的刀,以《倭寇的踪迹》和《一代宗师》打磨自身,以《师父》显锋,并将以刀锋擦出的火花,点燃一盏盏灯。我相信他的水平将继续提升,因为他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正如他在《刀背藏身》的后记《黎明即起》中所说:
叙事艺术,不管小说电影,首先满足的是求生欲望——以何种品相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