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兔溪)前几个月,去新买的房子里做交割。原房主是位70年代初生人,独身女性,想她搬家不便,就一直任她磨磨唧唧地拖着。直到最后耗了很多天,屋里还是一堆杂乱,主要是书——我进门时看见阳台上布满的书籍就忍不住笑:果真读书多的女人都不乐意结婚啊。
低头细看,倒吸一口气,这姐姐看的书很“前卫”啊,好几本涉及女性主义,还有“女性的身体与意义”之类的——这可是我写硕士论文时读到的。瞅瞅扉页“1997年购于南京”,20年前读这些书的,想想也是蛮特立独行的——彼时她也就是廿岁出头的少女嘛。
这小事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原来我们身边总有那么一些女子,在以自己的方式:阅读啊、写作啊、独身啊等等,践行着在旁人看来有些奇异的女性主义。为嘛想起这件事呢?因为今天看了一部女性色彩浓郁的电影——《高跟鞋先生》。现在畅销书的作者都喜欢把笔下人物叫做“老好人先生”“爱哭泣小姐”“不关机先生”云云,电影的命名也未能免俗。
看片头就是典型的小妞电影(Chick flick):粉色系的动漫里不断出现的典型的女性物品——缤纷的文胸、鲜艳的口红、精致的高跟鞋,再配上一帧生动的女子剪影——细腰、丰胸、大长腿,在红酒杯下翩然起舞。而男子呢?退到了镜头的边角里,以攀爬者的形象出现,在巨大的网络上艰难的挪动,我笑了——导演的视角能再偏心一点么?
近几年来,以都市时尚女性为主角、男士退居为陪衬的“小妞电影”在国内越发红火,大牌至国际章、范爷都推出“非常完美”“一夜惊喜”,更不要提每年层出不穷的“小花旦”加盟的形形色色的爱情喜剧。看了一点片头就知道是金依萌美女的作品,果不其然,一会儿她的名字就出现在“监制”“编剧”栏里——目前国内制作的好的小妞电影,也基本上出自她手了。这位从美国读了电影硕士的75后女子,很好地捏准了国内新兴女性的脉搏:她们爱看什么、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恐惧什么、乃至避讳什么,巧妙地将都市女性的生存困境与突出重围融入电影制作中,这一点,我特别佩服她。
电影故事有人说太假,可结尾的字幕偏偏写“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嗨,有句话咋说的——“搞笑我们是认真的”,艺术嘛,总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夸张一点又何妨?
无非是说一个想追女神的男生,为了接近女神,只好天天男扮女装,涂脂抹粉、戴隐形眼镜、嗲嗲地说话。最后当然皆大欢喜,经过戏剧改有的冲突,抱得女神归。冲突的设计其实很俗:女神终于发现他一直在骗自己,愤而离开。他坦然自己怂得不敢以真实的自我去追求幸福,索性在电视直播节目里当众卸妆,公开表白。女神感动地涕泪横流,开始所有电影都会有的奔跑——在拥堵的京城边跑边打车,追到了男生那里,俩人在京郊的小湖边幸福地约定终身。
小妞电影的定位使我们没有必要去严苛地指责剧本的矛盾、俗套,但故事背后的思考让我觉得好玩。历史上女人的正装一直是长裙,尤其是欧洲人穿的那种上身勒紧钢条的紧身衣,加上鲸骨架的曳地长裙。多少电影里见过这样的情节,贵妇请旁人狠命地勒紧她——用力、再用力,勒紧的动作是多么完美的隐喻——女性的被束缚、被驯化、被制定——我们需要看到纤腰一握,S型突出,既性感又包裹严密,激发男人荷尔蒙又让他们保持绅士风度。
让女人穿裤子?露出腿的形状?单单这样想一想,就会被道德卫士乱棍打死。那简直太不守妇道了,简直就是公开的引诱!据记载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如果女人胆敢穿裤子在街上行走,警察将毫不客气地予以拘捕,因为有伤风化!直到19世纪,女人们才想要回自己穿裤子的权力。彼时喊的轰轰烈烈的口号“男女平等”里也包括穿衣服的平等。
150多年前,第一代知识女性艾米丽亚·简克斯设计了一款有土耳其风味的裤子。结果引发社会各界的谩骂,说她伤风败俗,是个女巫。1887年,英国的史密斯子爵夫人穿上了长裤并宣称:“裤子不仅舒服、卫生,而且端庄。”响应者也不踊跃。在女性乳沟被唤做“事业线”而被傲娇地展露的今天,回想100年前的旧事,保守到可笑。
而100多年后,女性的导演、编剧在自己的作品里,赤裸裸地挑战着男士的穿衣规则——我的镜头下,你们才是被驯化的玩物——生硬地褪去粗重的腿毛、睁大眼睛努力刷出根根分明的睫毛、给平坦的胸部垫起肥厚的“胸器”、把宽大的脚掌塞进7厘米高的鞋子里。电影里,每一次男主角变女身的特写,都充满某种讽刺的意味——看看,这就是这个社会对女性躯体的要求:高、美、白、瘦——瘦成筷子可不行,还得胸大!当男主角脚上沾满创可贴一瘸一拐地走路时,我暗想哪个女性在成长的过程里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呢?
电影院里充满了笑声,倒错的身份、夸张的造型、适当卖腐的情节都搔中了观众的痒痒穴。可是仔细想想,除了故意的搞笑,故事本身很多地方却也深刻地迎合了男性社会的法则。最明显的一点,有一个只允许女性进入的party,可里面出现的是什么?打扮成清纯小护士装束的美少女、穿着空姐制服的御姐、着超短裙的妹子在跳舞,特写镜头都是明晃晃的大腿在闪动、摇晃——这是导演心中的女性party,它和男人整日里意淫的“乐土”有何区别?就算女性也喜欢美好的肉体,能不能更多地让彼此有更多了解灵魂的机会?
我们需要的自由与解放、平等与独立,不仅仅是在镜头里给男人换个装束,让他踩个高跟鞋就完了。就像100多年前,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在推广裤装时,肯定想的不是让女士穿着裤子后再去充满雌性肉体的展示所里狂欢。就像女性的敌人从来不是男性,男性的竞争对手也从来不是女性,男女应是同一战壕的伙伴——他们共同抵抗的是某种存在了千百年的或明或暗的社会法则。——这是2009年我在本科论文里写的一句话,现在回想起,太佩服自己了。